朱二萌

嘘 你可以再坏一点点

本质是只鸽子精

【摄殓】地狱边境

吸血鬼约瑟夫&猎人卡尔,《夜访》最终章,有其他第五成员的友情客串

本应在万圣节那天发出来,怎奈我写文的过程犹如难产,虽然文笔还是特别的急躁,再修不知道会修成什么鬼样……想要小心心~

推荐阅读顺序:《夜访吸血鬼》《在我遇见你之前》→《地狱边境》

 

(下面这句话不知道是谁的原创,但是说的相当带感啊,有知道出处的小可爱麻烦告诉我一下谢啦)

 

↓↓↓

 

 

——你知道地狱里的魔鬼是如何折磨灵魂的吗?

——他让他们期待着。

 

伊莱·克拉克迷路了,这在平常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。一般来说,跟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,他总是方向感比较好、被戏称为“行走GPS”的那个。

可就在他弯腰捡个东西的功夫,一切都变了……

原本是被拉来参加一个叫做“万圣节惊魂夜”的游行,放学后伊莱被菲欧娜·吉尔曼临时摁在学校画了半小时的妆,并且换上了一件像是中世纪僧侣才会穿的奇怪衣服,戴着一只只能遮住上半张脸的奇怪面具,还被她威胁游行结束之前不许摘下来。

“这位先生,摘面具还是活着,选一个吧。”那位满头红发的大小姐如是说。

……真是个艰难的选择。

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在镇中心的广场集合,而那里已经有不少小贩在售卖零零碎碎的东西。“我得给奈布挑一个面具,特蕾西,你觉得……”菲欧娜的声音渐渐变小,女孩子们围在小摊周围。伊莱整整自己的衣领,四下看去。

乍一看周围全是奇装异服的人类,有扮成女巫的,有扮成动物的,还有扮成吸血鬼的——似乎镇子上一半的人都来了,来参加这次为孤儿院募捐的游行活动,临近的市镇应该也来了很多人,一个个拿着相机,兴致勃勃,蓄势待发——他们都在等待活动开始。

他居住的这座镇子规模不算很大,却有着相当悠久的历史、一大堆极具浪漫色彩的传说和许多中世纪保留下来的古老建筑,一会的游行路线应该会经过那些吧,没准还会有人解说——伊莱漫不经心地想。

突然,他用余光捕捉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,黑色短发、深色口罩和非常整洁的衬衫长裤,打扮看上去非常正常,但就是因为太正常了,在群魔乱舞中反而显得奇怪。

不知为何,伊莱有些在意。

此时此刻,太阳正在沉向地平线,西方的云彩被渲染出一片火红,看起来相当的华美。余晖渐暗,在这黄昏时分,大地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朦胧里,连人们的视线都变得恍惚起来。

——黄昏时,昼与夜、善与恶、生与死的界限都会变得模糊不清,要小心……

伊莱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。

他不禁甩甩头,想把奇怪的念头驱逐出境。

“哥哥。”有人在轻轻拉扯他的长袍。

他低头,看到一个小女孩。

大概七、八岁的年纪,长长的棕栗色头发,一双漂亮的绿眼睛。似乎她也是来参加游行的,打扮得像是十七世纪的贵族小姐,正用带着蕾丝手套的小手拉着他长袍的下摆。

“哥哥,我的娃娃掉到那边的长椅下面了,你能不能帮我取一下呀?”

“好吧。”

伊莱跟着她走到长椅前,他弯下腰,半跪在地上,努力伸长手臂,有些费力地把那个娃娃拿了出来。

“小姑娘,你的——”

你的娃娃,他吞下了后面的话,面具后的眼角绷紧了。

不知什么时候,起雾了。

夕阳、广场、人群、长椅、小女孩,统统消失在雾中。他抱着一只古老的布娃娃,四周空空荡荡。

 

“奈布?菲欧娜?”伊莱微微皱着眉,开始呼唤自己同行的朋友们,“特蕾西?威廉?”

没有回应。

难道这儿只剩自己了吗,他的同伴们都不见了,整个镇子上的人都不见了——不,更像是他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空间……这种情况下,最好待在原地吧?

伊莱本来准备这么做,却听见自己前方的雾气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像是一大群什么东西在爬行。天然的危机感沿着脊背向上攀爬,他觉得自己的头皮像是要炸开了。

——不管了,先走。

他扭头看去,发现远处,教堂尖尖的屋顶从浓雾中露了出来。

 

至于那个布娃娃——伊莱想了想,还是拿上了。

在雾气中穿行了不知多久,只见原本熟悉的街道被废墟替代,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细碎的黑色沙砾,几乎寸草不生。他还看见一些废墟前有苍白的影子站着,身段妖娆婀娜,但是一律没有脸孔。

她们冲他招手,意思很明显:来嘛。

伊莱默默挪开了眼,心想不了不了。

会被奈布和菲欧娜打死的。

绕过一片枯死的丛林,教堂在他面前悄然出现。伊莱有些困惑,这座教堂,跟他们镇子上的教堂相比,除了稍显破败之外,倒像是同一座。

……所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?

窸窣声越来越近,他心一横,从锈蚀的栏杆之间钻了进去。

前方,只要再穿过一道半坍塌的拱门,就可以到达教堂了。这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立刻对自己的好奇心感到后悔。

教堂附近没有雾,令他看清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东西:是一群巨大的蜘蛛,但是每只都长着一张人脸,脸上的表情还很生动,能叫人看一眼做三天噩梦。

打扰了。他转身推开了教堂破旧的木门。

 

里面很黑。

伊莱进去后把门重新关上。他一边扶着墙壁慢慢挪步,一边不断地眨着眼睛试图尽快适应环境。然而等到他终于适应了教堂内微弱的光线,心里轰的一声,好像全部的血液一下子都涌上了头顶似的。

教堂里是一排排的木质长椅,最前排的椅子上,有“人”坐在那里。

 

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但接着他冷静下来想了想,觉得还是外面的东西看上去更危险……留在这比较好吧。正当他打算在角落里悄悄坐下的时候,最前排的“人”转过头来。

“你来了。”那是个男人的声音,年轻,低沉,冷淡,口气里却又有一点点的熟稔和理所应当,就像是见到了一位阔别多年的旧友。那语气令伊莱感到困惑。

“我们之前见过?”伊莱缓缓走上前去,坐在了男人后排的椅子上。

不管怎么说,这个男人应该是这里的原住民,能聊一聊没准会得到更多的信息。

这时他终于看清楚了:面前居然是他在广场上看到过的那个戴口罩的男人,眼睛很黑,睫毛很长。

 

教堂里很安静。

这两个人,一个戴着口罩遮住下半张脸,一个戴着面具挡着上半张脸,倒是有种诡异的一致。

一滴汗划过伊莱的眼角,他觉得有点痒,就摘下面具用袖子擦了擦脸,放下后袖子上多了一抹乌黑的痕迹——天知道菲欧娜用什么给他化的妆。

男人不再看他而是将身体转了回去,像是失去了兴趣。这倒是方便伊莱近距离观察了——刚才两人面对面沉默,他都不好意思一个劲盯着人家看。

离得近才看出来对方其实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短发,后脑勺有一小撮略长的头发被低低地束起,黑色的衬衫上有暗金色的精致纹路,宽宽的肩膀,修长的脖颈,但这个背影并不宽厚,反而有点单薄,像是一片风干的草叶所具有那种单薄。

“请问,您是——”

“咳,”男人轻轻地咳了一声,似乎身体不太好的样子,“到了这里,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么?”

“呃?哦对了,这里到底是……”伊莱挠挠头,语气略懊恼。

他怎么会忘了自己的处境呢?莫名其妙来到了似是而非的地方,被怪物追赶匆忙跑路,明明应该更加的惊慌失措、六神无主才对。可是遇到的这个人身边笼罩着一种奇异的宁静气氛,冷漠却让人安心,不知不觉间就让他心平气和了。

“这里是,”冷淡的男人第二次转过身,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着他,缓缓说道,“地狱边境。”

与此同时,门外的怪物们发出了尖利的嘶鸣。

伊莱猛地抬头。

地狱边境?

“……我死了?”他看向男人。

这么草率,这么仓促,都没来得及跟家人和朋友们话别,连准备了好几个礼拜的告白都没对那个人说出口。

“还没有,”大概是伊莱的眼神过于忧郁,男人沉默了一会,叹了口气补充道,“你不属于这里,应该是还可以回去的。”

他起身,递给伊莱一盒火柴,“先把蜡烛点起来吧。”

伊莱垂眸。伸过来的那只手手心向上,有一条很明显的伤疤。

“我叫伊莱,伊莱·克拉克。”他把火柴盒攥在手心。

“伊索·卡尔。”男人转过身走向墙边。

 

帮助伊索点燃教堂内蜡烛的时候,伊莱还在思考究竟何为“地狱边境”,很显然这里不是他生活的人间,但是听伊索的意思,这里也不算是地狱。

大概是,地狱与人间的过渡地带?那他在这里,到底算是什么呢?

小小的烛焰呈现出清冷的银白色,像一个个寂寞的灵魂,即使靠近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。几十根蜡烛散发出的光线足够照亮这个不大的教堂,也足以使它看上去像是一座伫立在黑暗潮水中的孤岛。

伊莱忽然开始担心:会不会吸引一些奇怪的东西过来啊。

仿佛是在呼应伊莱内心的担忧,人面蜘蛛们的嘶鸣声戛然而止。

他听见了金属撞击的声音,越来越响亮,像是有庞然大物接近。金属撞击的声给人以一种沉重感,但奇妙的是,那伴随而来的脚步却很轻快。

教堂的门很破旧了,中间甚至有一道不算窄的缝隙……伊莱从门缝里向外看。

 

来的是一道瘦长的黑影,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。

空气在凝结,变成一种接近实质的胶冻,粘稠冰冷,伊莱甚至感觉到呼吸困难。

“卡尔先生,好像有些不妙了……”他回头看向伊索·卡尔,却发现他的面色异常平静,那双眼睛的眼尾微微翘起,竟然看起来颇为……愉悦,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。

“别慌,是维持秩序的人。”伊索越过伊莱走到门前,不经意流露出保护的姿态。

黑烟从木门的缝隙涌进来……准确的说,更像是雾,黑色的雾。这使得伊索·卡尔半边身子沐浴在银白色的烛光中,半边身子淹没在黑雾里,如此神秘诡异的画面似曾相识。

门开了。

伊莱的心提了起来,他对这位黑色的使者感到畏惧,几乎是一种本能。

来者一看就大有问题——一袭黑袍,面具遮脸,身上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锁链,背后还背着一柄巨大的黑色镰刀,刃口处有一弯——伊莱的眼角抽搐了一下——极为浓郁的血色。与伊索给人的安全感不同,这人看起来相当危险。

——他是死神的使者吗,或者是死神本身?他不会是想要进来吧?

黑袍中伸出一只枯骨组成的手,那只手越过伊索指向了伊莱。

“他会回去的。”伊索说。

黑袍微微点头,胸前的黑雾稍稍散开。

在他黑袍接近胸口的地方有一个破洞,伊莱惊讶地发现,那里插着一朵鲜红如血的花,就像老派绅士总会在西装前襟的口袋里插一朵玫瑰花一样。

不再多说黑袍转身离开。黑雾在他周身凝结成粘稠的液体,顺着背后的镰刀滴落下来,却又在接触地面之前消失不见。

直到他终于消失在视野中,伊莱才恢复了顺畅的呼吸,后背全是冷汗。

“这位是忘川的使者,有时候会负责指引迷途的灵魂。”伊索解释道,重新关上门。

“我有种感觉,他在找什么东西。”

“那是他的习惯,他每天都要转一大圈,为了看看有没有白色的曼珠沙华。”

“曼珠沙华?”

好像是花的名字?

“就是这个。”伊索伸出手,手掌托着一朵浓郁如血的红色花朵,“忘川和黄泉路的两边,生着许多。”

 

曼珠沙华……是传说中生长在地狱中的花。

“我听说,这种花有两种颜色,红色和白色,对吗?”

“是啊,”伊索说,“这里不过是两个世界的夹缝,却滞留了大量不愿离去的灵魂,它们被来自地狱的怨念和绝望所侵蚀,就会变成各种各样的怪物,包括外面的蜘蛛、你怀里布娃娃的主人,还有我,无一例外。每多一个痛苦的灵魂,忘川河畔的红色曼珠沙华就会多上一朵,地狱中的绝望也就更深一分。但是假如有一朵白色的……大家就会得救。那是所有人的希望。”

“喔,听上去蛮厉害的。”伊莱点点头,怀里还抱着那个布娃娃,“一会儿这个娃娃的主人会来找我对吧?你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吗?”到底是多深的执念,才让这么小的女孩怨恨难消,始终无法释怀。

“她叫丽莎·贝克,是被烧死的。”伊索皱起眉,“你确定要管?”

“我就是因为捡了她的娃娃,才来到这里的。想要回去的话,想必要解决根源才行。”另外,那小姑娘应该很危险,看伊索不赞同的表情就知道了,伊莱其实有点害怕的,但是……

好吧,他承认,自己有点不可救药的英雄主义倾向。

“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心软。”伊索叹气道,“她比我到这里时间要久,最喜欢你这样的灵魂了。”

在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之后,等待的时间显得无比漫长。于是当听见“你们看见我的玛丽小姐了吗?”这个清脆的童声,伊莱居然感到如释重负,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布娃娃,心想它还有名字。

依然是贵族小姐的打扮,棕色的卷发,碧绿色的眼睛,头发和衣带上都装饰着血红色的花朵——在这里也没有其他的花存在。

“你怕我吗?”小女孩歪着头,似乎百思不得其解,“可是我和那个人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啊?为什么你只怕我不怕他呢?”她的小手往伊索的方向挥了一下,“大哥哥,你不要以为他是好人,他可是为了家族的名声,不惜杀死自己爱人的冷血家伙呢。”

嗯?

“这事可以等会再说。小姑娘,先回答我一个问题: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,对吗?”伊莱蹲下来,视线正好和她齐平,他的眼睛是平淡无奇的灰色,有种别样的温和。

“是呀。”丽莎·贝克承认道。

小姑娘摆弄着自己衣服上装饰的缎带,“一大群人打扮得奇形怪状,可是只有你一个人才能看见我,对我笑。我不喜欢冷冰冰的灵魂,大哥哥,你身上很温暖,我喜欢你,留下来陪我玩吧。”

“那个你等等——”

她想要抓住伊莱的手腕,却好像被烧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。看不见的火焰灼伤了她的皮肤,在上面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。

“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?”她看着那道灼痕,仿佛想起来很不愉快的事情,表情和语气都在失去控制,声音尖细刺耳。灼痕沿着她的手腕蔓延。

“如果你留下他,那他最后也会变成你讨厌的样子,冰冷……平静……和我们一样。”伊索的声音传来,“我不同意。”

 

“伊索·卡尔,”小姑娘仿佛正在被看不见的火焰所灼烧。华美的衣饰和孩子无瑕的皮肤像被蚕食似的褪去,露出严重烧伤的躯体,“你管不着。”她焦炭一般的手再次抓向伊莱。

真是个任性的孩子,伊莱轻轻叹气。

可能是从小到大看过的鬼魂太多,这么一个小姑娘,很难激发他的恐惧感。

在伊索略带惊讶的目光中,伊莱不躲不闪,反而伸手抱住了那个焦黑的身影。

 

抱住她的第一感觉,是冰凉。“像冰一样冷”,伊莱想。

随后,怀里小小的身体变得滚烫。

他看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,在一片花丛中和侍女们做游戏;

他看见她坐在华丽的客厅里弹钢琴,小小的手却很灵活,一曲完结后掌声四起;

他看见她踮着脚尖想从窗外看一眼自己重病的父亲,屋内的众人正在窃窃私语;

他看见她被绑上高高的木桩,底下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点起了火……

这是他的特殊能力,也是他的秘密。从小到大,只要接触到别人的身体,他就可以看到关于那个人许多零碎的片段,就仿佛隔着帘子瞥了一眼他们的人生。

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哭喊,“都是假的,都是骗人的,嘴上说着爱我,为什么要信那些人的话烧死我?”

伊莱轻轻抱着全身烧焦的小女孩,看着她破损可怖的面孔,神情却是温和的,“对不起,我不能留下来陪你啊。”

“因为我家里还有人在等我。”

“现在比你生活的时代开明很多了,家长们迷信的也少多了,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东西,电脑、手机、飞机、网络……你可以拥有全新的生命,成为任何自己想成为的人,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这里?”伊莱俨然开启劝说模式,并且越说越来劲,“你喜欢弹琴是吗?除了钢琴外你还可以学习小提琴、竖琴、手风琴、口琴……还有……”

 

“唉,大哥哥,以后不要随便捡东西啦。”丽莎大人似的叹气,表情甚至有点无奈。她恢复原貌,拿过自己最珍爱的娃娃,轻轻地向后飘去。伊莱觉得,她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怪物,只是个孤单的孩子,是一个绝望孤独的灵魂。

这个傻瓜还不知道,刚才假如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嫌恶或者恐惧,她当场就会把他的心脏掏出来。

伊索默默地把手从袋子里抽出来,心想这样也好。

“伊索,她说的是真的吗?你真的杀死了……自己的爱人?”伊莱转过身看他,一脸认真。

“是不是真的,重要吗?”

“重要啊。”伊莱回答的很认真,“小姑娘放过我,我随时都可能离开。那个,口述也许会来不及,你介意吗?”他伸出了手,模样坦然。

 

伊索·卡尔眯了下眼,眼尾弯起微笑的弧度。他握住了伊莱的手:“你真的跟从前一样,艾萨克。”

来不及深究“艾萨克”是谁,伊莱就被汹涌而至的记忆片段所震撼,吃惊的连嘴巴都合不拢。

与丽莎·贝克不同,伊索的记忆丰富得多,而且明显有详有略,是经过挑选的。

像是在观看一部很长的电影。最开始是黑发的小男孩捧着一束黄玫瑰站在墓碑前,男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,眉目间依稀有伊索的影子,他慢慢放下手中的花束。伊莱看见了墓碑上一闪而过的名字:理查德·埃里克·卡尔。

那是伊索的父亲吗?

接下来,似乎是在一间发生过命案的房子里,墙壁上溅了不少暗红色的血迹,年幼的伊索正在认真地擦掉一张相片上的污渍。相片很模糊,但能看出上面的人笑得很开心。

剧毒的汞蒸汽、银质和木质的武器、血与火的洗礼,伊索·卡尔渐渐成长,身子像竹子一样拔节,慢慢地挺拔得像白杨。他参与的行动似乎越来越危险,好在一直有伙伴围绕在他身边。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散发着美好的光,其中人有些后来成了墓碑上的黑白照片。“吸血鬼”“狼人”“女巫”这些在伊莱的认知里只存在于传说故事里的词语,在他们的谈话中愈发频繁的出现。

——后来,在伊索·卡尔的记忆中,伊莱看到了自己的脸,还隐约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:“艾萨克”。

艾萨克,快帮我看看我老婆怀的是臭小子还是宝贝女儿。

艾萨克,晚上有行动,预测一下我们能不能成功。哎,让我摸摸你的手,幸运小子。

艾萨克……

原来是这样。伊莱挠了挠头。

 

接着画面的色调有了改变,变得亮丽起来。像是记忆的主人在遇到某个人之后从心里感到快乐。

灯光昏暗的小酒馆中,比现在小几岁的伊索坐在角落中读书,一个男人正迈步朝他走来,生着一头长而卷曲的黑发和一双红色的眼睛,他们零星地交谈,其中还夹杂着几句法语。伊莱听见伊索简洁地回答男人的问题,貌似冷静克制,可是心脏却跳得有一点欢快。

那个男人的名字是“约瑟夫”。

再之后的记忆匆匆而过,两人依偎在月光下的身影安然恬淡,拥抱,亲吻……

最后是一声枪响。

约瑟夫跳窗而出,留下一地蜿蜒的血迹,伊索没有追上去,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,握枪的手由于用力关节泛白青筋暴露。他看着染血的窗台,轻声说:“果然是受诅咒的家族……”

说完这句话,支撑他的东西好像就消失了,他就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,被风一吹就会熄灭。伊莱下意识地去扶他,却摸了个空,只能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那虚幻记忆中伊索的身体,像穿过一片羽毛。

伊莱抿了抿嘴,他知道这段回忆快要走到尽头了。

伊索·卡尔的最后一段记忆最为清晰和完整。他躺在床上,额头缠着绷带。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坐在床边看他——有多美丽呢,美到连伊莱看她一眼都觉得心里一阵悸动——她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,目光里有好奇,又有一丝轻蔑。

“薇拉·奈尔小姐?”床上的人说话了,声音很低。

“是我。”女孩答道,“初次见面,你看起来快死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那你找我有什么事?我讨厌跟猎人打交道。”

“关于约瑟夫……”

“够了,他挨了你一枪,差点死掉,你应该庆幸他没死,不然我会杀掉卡尔家族的所有人。”

听到她的话,伊索忽然笑了一下,“我知道。”

他明明已经虚弱极了,但是一笑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欢畅的时代,那时他的眼睛清澈明亮,内心沉着坚定。

“你……”薇拉沉默了一会,语气里的敌意渐渐消退了,“何必呢?”

“可能是长期浸泡在水银蒸气里,亦或是经常接触各种草药,这种疾病已经纠缠我的家族数百年。”伊索说着自己的事,倒像是在讲故事,“我快要死了,但是约瑟夫的生活还应该继续,他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……”

一口气说了许多话,伊索有些疲倦。

“所以你朝他开枪?”女人叹气,“真是两个傻瓜。”

“他就拜托您了。”

 

伊莱清醒过来。

伊索·卡尔松开了他的手,平静地说:“我在这里等他而已。”摘掉手套,一块块黑斑十分刺目。地狱边境的黑暗也在侵蚀着伊索,尽管速度非常缓慢。

“在失去一切之前,我还想看看他。”

所以还保持着理智,所以还没有被怨恨和执念控制,所以还没有变成怪物。

“我……”伊莱突然觉得有些难过。

他帮不了。

“别在意。”伊索戴回手套,“对了,你的项链不错。”

“这个?”伊莱从自己领子里拽出来一条细细的银链子,链子末端是两枚狼牙。

被他的表情逗笑,伊索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我只是觉得,送你这条项链的人,一定很喜欢你。”

“啊……真的?”

“猎人的直觉。”伊索说,“你好像真的可以带来幸运。”

窗外如同朝阳升起,伊莱第一次发现,原来这座教堂有着七彩的玻璃窗,耀眼的光线穿透玻璃窗投在青灰色的地面上,他看着那片斑斓的影子,目瞪口呆。

仿佛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色彩。

“伊索,这里也会天亮吗?”他呆呆地看向一旁的猎人。

伊索·卡尔没有看他,猎人静静地看着窗外,眼睛像镜子一样映照出绚丽的颜色。

窗外的不是什么太阳,只是一个男人。

教堂大门敞开,被火焰围绕的身影快步地走进来。考究的外套布满开裂的痕迹,同样的裂痕也出现在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,看上去有点狼狈,和伊索记忆完全是两个模样。

但是伊莱知道,那就是约瑟夫。

那一定是。

“好久不见,伊索。”那个男人说,“让你久等了。”他张开了双臂,拥抱住自己的爱人。

 

“约瑟夫,好久不见。”伊索也伸手抱住了他。火焰逐渐笼罩住两人。

拱门处,一袭黑袍的忘川使者不知站了多久,像是察觉到伊莱的目光,他忽然用那只仅剩枯骨的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,微微俯首躬身,如同行礼。

伊莱骤然受到表扬,有点不好意思。

“也许明天,忘川就有一朵白色的曼珠沙华会开呢。”他第一次听见使者的声音,一点也不枯槁苍老,而是年轻又悦耳,“非常感谢,年轻的先生。”

伊莱眨了眨眼,没等他讲话,那个瘦长的黑影就像雾一样消散了。

 

“哎哟!”伊莱·克拉克一睁眼看见有张狼脸凑到自己跟前,差点打出去一个直拳。

“你怎么能打你、哥?”

奈布·萨贝达摘掉面具,一把摁住他的胳膊。

“奈布?我这是回来了?”

“你哪也没去。游行还没开始人就不见了,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躺在长椅上呼呼大睡,揍你你都没醒。”奈布语气很危险,“我准备如果再过半小时你还不醒,就把你扔到大街上。”

“……我睡了多久?”

“五六个小时?”

“那现在半夜了?!我得回家……”

“我给你家打过电话了,今天你睡我家。赶紧去洗澡,身上脏死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伊莱茫然地走进浴室。脱衣服时,有一个什么东西从口袋里飞了出来。他弯腰去捡,瞳孔微微缩小。

那是一盒火柴。

霎那间,人面的蜘蛛、被银色烛光点亮的教堂、棕发碧眼的贵族小姑娘、在火焰中相拥消弭的人影、弯腰行礼的黑袍使者……一个个从他心头闪过。不是做梦,他真的去了地狱边境。他想起在伊索手中绽放的血红色花朵,细长的花瓣和花蕊很像是热切伸向天空的手掌,无望却又热烈地祈求着原谅。

“也许明天,忘川真能开出来白色的曼珠沙华。”他快速冲了个澡,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,身上穿着奈布的另一套睡衣。

而这时奈布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。这家伙性情桀骜,睡姿倒是老老实实,还留给伊莱一大半的床。

——送你这条项链的人,一定特别喜欢你。

伊莱忽然笑了,声音轻的像羽毛飘落:“晚安,奈布。”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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